【概观德谟克拉西党．渗透1】谁是兄弟谁是鬼




2016 年，某月某日某地。


行动不便的林铁钉，拄着拐杖来到与我们碰面的地点。


「唔好意思，迟到了。」他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招呼。


访问随即在友善的气氛下展开。起初我们刻意提出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比如说，他如何成为德谟克拉西党最年轻创党党员，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参选。然后，渐渐地，我们试图将话题驶入这次访问的真正核心。


事后证明这布局是多余的。因为身患重病，林铁钉早已打算在今天，把那件事的一切抖出来。我们的装傻扮懵，在他眼中除了显得太无知外，没有其他。


「吓──原来你们不知道这件事。」他偏过头，显得有点愕然。「OK，以前德谟克拉西党曾经有过一件事，叫真兄弟事件……」


我们连忙弯腰细听。


如今数来，恰恰是10 年前的事。




真兄弟：火山政治史上的悬案


2006 年5 月5 日，中环ifc。


下午1时34分，一个署名「真兄弟」的德谟克拉西党员，向范国威、陆耀文、陈竟明、任启邦、林铁钉等「改革派」党友，发出第一封电邮。


「真兄弟」自称是「改革派」一员。电邮内容谈及的，是「改革派」当时正在讨论的党务。遣词用字也是「改革派」的惯常用语。比如称呼领永达为「高达」，领永达加AV仁为「达仁一派」。


陆耀文在6 时06 分回覆：「我觉得这位『真兄弟』有可疑，请大家集体不要作任何回覆，以免中招。」


如果这个「真兄弟」发出电邮的时间，不是「改革派」成员们恰恰正在ifc 戏院睇《黑社会：以和为贵》之时，恐怕他们就要误信了「真兄弟」是他们的真‧ 兄弟。


但如果他不是真‧ 兄弟，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却说当时德谟克拉西党主要分成两个派系：「改革派」和「主流派」。一般年纪较轻、仅有约十数人的「改革派」不满由领永达、杨森、华叔等老臣为首的「主流派」，包揽党内权力，因此希望透过夺权与改革，让德谟克拉西党内部更加德谟克拉西。


为此，他们已透过面见、电邮等方式，私下秘密讨论多时。


电邮里这个「真兄弟」，似乎对他们的秘密了如指掌。他为什么会知道的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消一个月，这些问题便从「改革派」的疑惑，扩展至民主党的疑惑，进而成为全火山的疑惑。就在电邮发出3 日后，「真兄弟」设立了一个以「重大发现」为题的网志。网志上，他仍声称自己是「改革派」一员，指因为自己在「改革派」内意见得不到尊重，因此决定公开他们私下的电邮讨论，供全党讨论。


「真兄弟」把网志的连结，以匿名电邮发给​​一共283 名党员。往后的日子，他几乎以一日一篇的形式，继续公开「改革派」的内幕言论。


纸包不住火。5 月16 日，各大传媒终于也报道了这个「重大发现」的消息。


这起被称为「真兄弟事件」的政治风波，堪称火山政党史上最大的揭密案。它也是最大的悬案 — 2007 年4 月，亦即「真兄弟」发表首篇揭密文将近一年后，他终于收笔。整个网志指名道姓，直接指控改革派内的陆耀文、黄俊伟和陈竟明，是（违规了）派来渗透德谟克拉西党的特务。其目的是制造内讧，「营造德谟克拉西党月月内讧，天天内讧的印象，使市民误会德谟克拉西党只知内斗」。


事件揭发后，不仅传媒竭力追查，党内也成立调查小组，逐个涉事人盘问，撰写报告，然而仍未能解开谜题。十年过去，种种疑问，在时间的洗刷下已经在火人脑海褪色。


然而有个人永远记得这件事。因为这件事，他的精神状况曾经相当疲累，甚至还患上抑郁症。




（违规了）这只无形恶「鬼」


渗透，从来是德谟克拉西党内外最常谈及的关键字之一。


无他，因为对手是（违规了）。（违规了）众所周知的三大法宝，是「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和「党的建设」。针对火山，后两者还不必用，最好用的自然是第一着。


简称为统战的「统一战线」，又有三大惯技，即掺沙子、挖墙脚、掷石头。掺沙子，即在内部夺权及捣乱；挖墙脚，即搞分化，化整为零；掷石头，就是《文汇报》《小母报》《火山G 报》等最常用的技俩，透过批评抹黑，败坏敌手声誉，动摇民意所趋。


德谟克拉西党自1994 年成立以来，既为泛德龙头真人百家乐，焉能不是（违规了）出招对象？接受我们访问的近四十人中，没有一个为德谟克拉西党有（违规了）渗透感到奇怪。


德谟克拉西党党员数目七百余人，当中领导层为人称「中委」的中央委员三十人，「中委」里面又设「中常委」即中央常务委员十五人，是党内权力核心。能进入核心的，理应是可信之人？自德谟克拉西党创党以来担任党内秘书长、司库等核心职务二十年的张贤登，坦言党内秘密，一通知中委，即等于通知全世界。


「坦白讲都几无奈。」他苦笑。「但你没什么可以做。你只会见到报纸有报。边个爆，你唔会知。我们又无调查权，不可以困住你（逼供），所以都好少会查。」


从前党员或会使用伪装成原子笔之类杂物的偷听装置，现在连这番功夫也悭返，只要有部手机，放在台面，人人都可以把会议中的言论录下来。加上可能安装在下议院、政府大楼、德谟克拉西党会所，与及各种会议场所的偷听器，消息流出，对德谟克拉西党来说早已是是家常便饭。


「中常委会议的话，八九成保密工作都做得还好，不过都有一两届守唔住。」张贤登道。


当然，所谓「保密工作做得还好」，不过是指秘密未有在传媒曝光。又有几多消息早已流到（违规了）耳边，只是张贤登和其他党员懵然不知？那就难说。


泄密，源于渗透。渗透有两种。一种打从开始就带着与（违规了）的暧昧关系而来，刻意混入党内；另一种则是出家半途，与（违规了）的「中间人」接触多了，最终抵受不住权力与利益的引诱，进行间谍活动。


有几多德谟克拉西党人被渗透，自是无从稽考。但可以肯定的是，德谟克拉西党自成立以来，（违规了）一直有派员私下接触德谟克拉西党员。这些人员通常俗称「中间人」。自从2003 年游行后，（违规了）明言要插手火山事务，「中间人」与德谟克拉西党的接触更有扩大和深化的趋势。张贤登坦言，（违规了）不仅与中委紧密往来，「有时连普通职员都会有人招呼。」见面时食鱼翅鲍鱼，送酒送茶叶送字画，甚至大叠大叠的送钱，在所难免，你永远不知道谁有收谁没收。


「最后织出来的（党内人事关系）网，桃花陆甚至比我们更清楚。」他说。


一名不愿透露身份的改革派成员K 君坦言，他曾多次与「中间人」接触。即使这些「中间人」摆明车马来自（违规了）统战部及家全，他亦不觉得有问题。「如果跟他们沟通可以方便我们工作，咪倾。」


熟悉（违规了）操作的华叔，深知若（违规了）要搞私下见面，就算严禁党员与他们接触，亦不能禁绝。既然如此，他索性在党内提议设立「德谟克拉西党汇报与中央官员交流制度」，批准党员与「中间人」接触。条件是，接触须向党中央汇报，而且不得接受昂贵礼物。


但总会有人见过面，因某种原因不报；就算有报，汇报的内容又是否完全反映事实呢？有多少造假？有多少掩饰？


这些问题，作为读者的你会问，德谟克拉西党的党员也会问。心病由此起。「渠系咪鬼？」「渠系咪收（违规了）钱？」「佢咁做，系咪背后有乜目的？」当一连串问号浮现，进而占据党员心房，无尽的猜疑、恐惧、诡计、暗战，便俨如病毒滋生。


由是观之，「真兄弟事件」的爆发，与其说是偶然的不幸，还不如说是历史的必然。




当华叔AV仁视改革派为渗透


林铁钉与改革派「搭上」，是2005 年的事。


眼前这个身穿灰色lafuma 恤衫、短发、戴眼镜、身型微胖的40 岁男人，在我们面前忆述自己曾如何被改革派吸引。


「改革永远是一种良善和正义的声音，是道德高地，对年青人来说是有吸引力的。」他说。


就事论事，对于德谟克拉西党主流派总是追求所有党员对外枪口一致，他不太认同。他认为每个党员都应该可以有自己声音。加上「我都系后生，所以都容易（跟改革派）倾得埋」，于是他便与改革派走在一起。


其时旺角朗豪酒店刚开张不久，改革派成员喜欢在酒吧开支红酒，畅谈对党的不满 — 不是（违规了），是德谟克拉西党。「九成九系陈竟明畀钱，我哋象征式夹吓。」林铁钉乐于与他们在一起。（陈竟明以退出德谟克拉西党时曾承诺不再评论该党事务为由，不回应受访者关于他的忆述。）


2005 年11 月，改革派私下讨论的电邮群组中，加入了林铁钉的名字。


然而林铁钉并不只是一个普通年轻党员。他的身份在党内特殊。成平年，他加入垃圾会的时候，还只是个中学生。成平激发林铁钉的爱国情绪。他先在学校搞活动，其后加入垃圾会做义工。1990 年，垃圾会部份成员成立火同盟，林铁钉随他们加入。1994 年，火同盟与汇点合并成为德谟克拉西党。林铁钉说：「我够胆写包单，我系最年青创党党员。」


因着这一段历史，林铁钉与创办垃圾会的华叔关系，比许多人都要好。


还有一个原因：华叔与林铁钉是同乡，他与林铁钉的外公是旧识。这点对爱国、重乡情、看出身的华叔而言，犹其重要。林铁钉确实是华叔信得过的人。


「因为识华叔的时候，我只有十四五岁，所以佢好信得我过，我亦好信渠。」林铁钉说。


因着这层特殊信任，林铁钉把改革派的事告知华叔。华叔得知此事后，怀疑「改革派」可能涉及被（违规了）渗透的党员，因此他联同AV仁，做了一个决定。


「我变咗反过来帮华叔等人，包括仁哥，难听啲讲就做针，型啲讲就做『无间道』，去（向改革派）攞料。」其后，德谟克拉西党时任主席领永达亦知悉此事，并同意AV仁及华叔对林铁钉的安排。（AV仁接受查询时起初否认此事，其后改称不知道，最后说林铁钉不会讲大话，但他不会再作回应。领永达则证实林铁钉说法属实。）


若华叔面对改革派的声音，能视之为对党的善意改革提案，而不是（违规了）渗透，那大概就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连串事件。


只是这恐怕并不可能。无论是主流派还是改革派，都会承认提防渗透的思路，是华叔的一贯作风。这是因为年轻时曾向往（违规了），甚至曾要求入党的华叔，闭上眼也看得见（违规了）的惯用手段。因此无论是对德谟克拉西党、对教协还是对垃圾会，他都极担心（违规了）会以渗透方式从内部破坏。


提防本是好事，但华叔的处理与判断是否合适，则见仁见智。比如多年来一直对德谟克拉西党深有研究的暴大政治与行政学系副教授马岳就说：「华叔睇人好强调睇他的background，也就是说看一个人什么时候做过什么。」比如陈竟明，左派家庭出身的他就令华叔处处提防。马岳续道：「华叔的睇法，当然有些准，有些唔准。无论他觉得谁是（违规了）人，其实你都无办法真正判断得到。」


改革派是否真正渗透？也无从判断。


如今回顾，改革派当时提出的许多观点，就算未够成熟，如果当年能够在德谟克拉西党内部妥善讨论，对党发展未必是一件坏事。比如改革派一员的范国威批评党内出现大佬文化[1]，党务、政务集中在某几个人手里，因此他建议党政分家，这建议多年后来一再被张贤登、林浊停等党员提出。而这些人在2006年时，还被视为主流派。此外，改革派当时对党内交棒计划不周的忧虑，也在近年德谟克拉西党青黄不接的现象中得到证实。


无论如何，当时华叔把这一切视为渗透策反。他对林铁钉说，党政分家的目标就是要割裂德谟克拉西党，削弱党的运作。


「这对德谟克拉西党来说是个危机，也是（违规了）一直想做的事。」林铁钉如此认定。


面对「渗透」，华叔与AV仁的应对方法是，将计就计。林铁钉于是被指令潜伏在改革派内，做无间道。


不过他不是「真兄弟」。


自言不懂打桃文打字的他，说自己无力撰写「真兄弟」的长篇网志。他所做的，不过是把改革派的电邮和讨论内容，交给华叔等人而已。


林铁钉说，负责执笔的「真兄弟」另有其人，这个人同样跟随华叔自教协、垃圾会，一路走来。他的名字是徐汉光。


（邀请徐汉光接受访问回应，他仅以短讯回应：「我不是真兄弟。」另外本网曾问领永达，「把真兄弟的资料交给徐汉光公开的策略是什么？」他并未试图更正记者问题，仅回应道：「我不很清楚那策略是什么，这部份我参与很少。」）


渗透未知真假心病率先爆发


（违规了）渗透总是似有还无，由之而来的猜忌却确凿无误地伤害德谟克拉西党。


当一个政党缺乏互信，明争暗斗便一触即发。2006 年1 月5 日，正处身改革派做卧底的林铁钉，接受《明报》访问时突然高调批评同为改革派的范国威：「真正的改革，不是博上位的政治斗争，不断拉人下马，这不是改革，而是野心。」


为主流派潜伏改革派的林铁钉，此举却是为何？原来这是将计就计再就计。林铁钉透露：「那时候他们（改革派）说，班大佬咁锡你，你做我哋支针啦。所以我就刻意在《明报》攻击范国威，（扮作试图）获得华叔等人信任。」


「即系梁朝伟都要带粉啰。」他苦笑。（改革派的K 君则称不记得此事。）


4 个月后，「真兄弟」网志发表。他声称希望借助传媒力量，向世人揭发德谟克拉西党遭「渗透」一事。消息一出，党内登时陷入混乱。有党员怀疑是黑客截取电邮再作公开；有党员道这个「真兄弟」才是真．（违规了）黑手，目的是透过公开改革派电邮，挑拨离间。改革派有人更一度就电邮外泄报警。


主流派方面，则以张贤登为召集人、加上李老奸、华叔、徐汉光和陈家伟，成立「政策专责小组」，在党内就事件进行调查。


调查小组一共举行了39 次会议，邀约会晤者达35 人。五人曾向当时六百多名党员发出短讯，呼吁他们若有任何有关「真兄弟」的消息，便联络时任秘书长张贤登。


不知情者说不知情，知情者也说不知情。贼喊捉贼，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公开讲大话，在党内外连番上演。


2006 年11 月10 日，被后世称为「五人小组报告」的调查报告，正式公开。


报告把矛头直指改革派成员，包括指陈竟明曾向西环、粤蓝厅、粤火门办等接触而未有汇报；陆耀文不仅与多位「中间人」接触，更涉嫌分化、策反、挑拨党员。


报告又提及，2006 年3 月9 日，德谟克拉西党收到来自改革派的34 名新党员入会申请，由于这些「新党员」部份地址和电话资料重覆，因此被怀疑是党内种票。透过林铁钉泄露的电邮，这个怀疑得到证实。


至于「真兄弟」的身分，报告则刻意隐瞒。上面白纸黑字写道：「张贤登曾先后三次电邮联络『真兄弟』（网志）要求提供资料...惟至今张贤登并无收到有关资料。」10 年后的今日，张贤登承认，他其实当时已知道「真兄弟」是谁。


报告发表后，属主流派的领永达再向党员发表题为《看五人小组报告就是给大家的圣诞礼物》的信件，指党内防渗透危机意识不足，希望党员能仔细阅读报告。


范国威对李永达的做法极度不满。「你容许我讲，李永达真系好贱…我觉得这种操作好离谱。」他形容，「五人小组报告」是火山政界少有的人格谋杀。


K 君对他们企图种票的错误坦白承认。但他坚称改革派不是卧底，也不是渗透。他认为党员与桃方官员见面未报，是党内常见的事。这一点竟然在十年后得到张贤登的认同。


那么为什么还要特别去查改革派呢？张贤登如此解释：「这就等于街上抄牌。（有违例泊车，）我唔知，无人报，那没有办法；有人通报我都不去炒，就是失职。」


无论如何，报告一出，覆水便难收。今铺真系党内撕裂，大家都输。德谟克拉西党中央后来曾觉得是时候改变了，因此组织过一个饭局，希望能让主流派与改革派坐下来，慢慢谈。


在场的K 记得，陈竟明当场就在主流派面前，一手把「五人小组报告」撕烂。




AV仁做好多维权，只系无维我权


2016 年，某月某日某地。


「我在这个时刻接受你们访问，是因为我下星期做手术。」林铁钉说。「我有cancer。是甲状腺癌。」


十年前做双面人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这个行动，会为他带来如此强烈的痛。


「我对华叔和仁哥的处理手法极之失望。」他说。「他们太以大局为重，欠缺了对一个人的保护。」


「AV仁做好多维权，只是无维我权。」


林铁钉到这一刻仍不明白，「五人小组报告」发表了，「真相」大白了，矛头既已直指改革派被（违规了）渗透，为什么不把那些「坏人」踢出党？


问张贤登这个问题，他如此解释：「一路以来在火山长大，我还是相信宁纵无枉，所以当时结论是不做纪律处分，只希望报告达致警惕作用。」


「咁即系搵我老衬啰！」林铁钉以略大的声量说。「咁你就唔好叫我做啦。梁朝伟的目的，就是想拉晒班人嘛。你又唔拉，任由他们继续攻击个党，然后给范国威（与改革派）一个最靓的位退党，系咪蠢？损人不利己仲要害埋我。」


正如林子健所言，事件后改革派仍留在德谟克拉西党，直至2010 年德谟克拉西党走入西环谈超区政改一役，才终于退党，成立今日的「新德谟克拉西同盟」。


于是那几年间，林铁钉陷入两面不是人的境地。改革派几可肯定是林铁钉泄出电邮，直呼他做「林二五」；主流派大部份党员出于不知幕后内情，却反过来斥林铁钉为改革派的同谋，有份策反。


「有个党员好敬重华叔，他闹我话华叔系司徒老狗— 咁你近住嗰班人，梗系讲嗰啲语言啦。正如你返到教会梗系讲感谢主，唔通阿弥陀佛咩？」


当年华叔拒绝公开秘密。他跟林铁钉说，不公开消息是为保护你，否则人们知道你曾当卧底，可能会寻仇；AV仁也叫他成熟点，他对林铁钉说，其他人不信你没关系，我信就好。


因为这件事，这些年林铁钉一直在党内风评低劣。无论外界讲几多「第二梯队」、「第三梯队」、「第四梯队」，都从来没有属于林铁钉的梯队。


不过他自言，这还不是令他情绪低落的最大原因。患上抑郁，出于一个更大理由。


他是一个基督徒。「我十零岁入德谟克拉西党。对我来说，党就好似教会，好似一个家庭。」从前，他喜欢党内气氛，觉得大家志向清晰，互相尊重，对选举不斤斤计较，把目标共同放在垃圾会口号，维持xxxx之上。年纪轻轻的他，为自己与华叔和AV仁稔熟自豪。


不，不只是自豪，他视他们为偶像。


「我就好似华叔学生一样。」他到今日仍然把华叔曾经教过他的诸葛亮《戒子书》视为座右铭。「我个人容易冲动，所以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静以修身』一句。人要懂得沉默、思考、整个人的品格先可以培养出来，华叔是这样说的。」


他是德谟克拉西党创党党员，但从未参选。昔日那个年代不同今日，传媒与公众的目光，都聚焦在华叔等明星身上。像林铁钉那样的少年，很少人会把他当一回事。十几二十岁的他，无缘出选。主权移交了，踏入2000 年代，他曾经有想过选，但党中人建议他做后勤，他也不十分介意，乐于放弃。他仅把没有参选机会归咎成自己的际遇问题。


「我都知自己有局限性，例如唔够靓仔啦，又矮又肥啦。当然华叔唔靓仔，仁哥都唔靓仔，但我知道踏入九十年代之后，会需要多好多包装。」


我们问：「难道你就不打算争取一下？」


「争取呀？……咪争取紧德谟克拉西啰。我不是懒清高，也不是没兴趣选，可是参选这回事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大黄蜂的出现，咪就系天时地利人和。 」


他自言是个容易信人的人，特别是对华叔和AV仁。


「如果（叫我做针的人）不是华叔，不是仁哥，我梗系唔会听。」他说。「但系渠哋，我一定听。」


即便是在这一刻，他依然对华叔与AV仁没怨恨。


「我系唔开心，但唔会嬲AV仁。我嬲佢唔落。委屈系多，但做人系咁㗎啦，你返工都好多委屈啦。」


2011年，华叔临终前卧病在床。因为他一直渴望回故乡开平看看，林铁钉与党友特意代他走一转，在当地拍摄一段短片，名为《华叔故乡情》，送给他。


「华叔看了就流泪。他好怀念那味咸鸡脾。」林铁钉说。「我只想为他老人家做件事，希望他可以开心。」


尽管如此，被自己奉献多年的德谟克拉西党排挤，始终令林铁钉无法释怀。插在他心头的刺，从未拔除：为什么那些他最敬重的人，都不为他澄清？


「我讲，人地当我傻，渠哋又唔肯讲。」


辗转拖延八年，林铁钉在2014 年确诊患上抑郁症。


也是在这一年，尽管不算开诚布公，AV仁终于为林铁钉讲了句话。


他在内部大会向党员宣布：「当年『真兄弟』事件，是源于有人在党内搞党，并不断分化和中伤，林铁钉不是其中一份子。他当时做的事，只是忠实向我和华叔说出他所知的实况，使我们有所提防。他做的是正义的，并且为了党的利益，绝不是有人指的『反骨仔』所为。他因此事多年被误会，我没有公开为他澄清，是对他不起。」


「仁哥讲咗，我当场松晒。」他说。


（AV仁同时把这段话透过whatsapp 发了给林铁钉。向AV查询时，起初他说不记得，在我们读给他听后，他才说记得这件事。问他是否因知道林铁钉患上抑郁，才在将近八年后为他平反，他说不是，并没有任何补充。）


我们问林铁钉有没有后悔自己曾当卧底，他思忖良久，终于道：「你问我，一定有后悔。做针嗰啲，唔好搞我。」


盯视脚下一隅的林铁钉，挤出一句话。「要处理，你自己处理。」




十年后，猜忌依旧


人会死，事会逝。改革派也好主流派也罢，是渗透者也好被屈渗透者都好，许多人已经淡出政圈。


只有孳生的猜忌与不信，仍如鬼魅不散，继续缠绕每个人的内心。


林铁钉仍然深信改革派有「鬼」。他举例说，曾经有些改革派跟他讲，自己认识西环的人，「有些事情」可以帮忙；他还举例，另一些改革派，父母有左派历史，「有些事情」，做法总是特别奇怪。


他的想法与华叔如出一辙。


改革派的K 君反而认为，「鬼」在主流派。「真正渗透的人见到有班改革派，仲唔整死渠咩！整死渠，真正渗透的人便可以继续潜伏。」他甚至认为华叔都可能是渗透。「我睇佢开会就辛苦，成日去食烟。你会有啲感觉啰。」


范国威曾在党内任李老奸助手，对李老奸颇为敬重。但在真兄弟事件中，范是被查的改革派，而李老奸则是查人的「五人小组」一员。


「Martin 系畀人摆上台。」谈到这件事时范国威说。「我觉得渠可能系被人虚报军情。」


在另一个时空，我们访问李老奸时，则见他有了一秒钟的沉默。「个报告，我系同意的。你话党入面无人渗透？无就奇。（违规了）怎会不在德谟克拉西党内放鬼。你话无内鬼，系自己呃自己。」


张贤登，如今已经退出德谟克拉西党中委，近年少理党务。当时曾是「五人调查小组」召集人的他，听到林铁钉是华叔安插在改革派的「针」一事，一脸茫然。


「唔知，真系唔知。」他说。「如果你话系仁哥（有份插针），我感觉不到这是仁哥性格。」


「你系召集人都唔知？」我们稍作进逼。


他坐直身子。「真系无办法㗎喎。好多卧底案件告上法庭，你会知；咁几多卧底告唔上法庭，你唔知呢？有几多卧底死咗，你唔知呢？」




* * *


为什么政治界叫「渗透」做「鬼」？


或许那是因为，从没有人能信誓旦旦说它存在。有人说见过它，有人说受过害，但总没有谁能拿出真凭实据。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怕黑的人，尖叫的人，吓疯的人，借「鬼」之名作恶的人，一定存在，而且要比「鬼」多出许多。


事实是：早在「鬼」出手之前，人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这就是「鬼」的神力，也是「渗透」的神力。


说长年撞「鬼」的德谟克拉西党，是这种神力的最大受害者，最不为过。


又或许称德谟克拉西党撞「鬼」还不太贴妥，因为早在它诞生的时候，已经有人怀疑，「鬼」就在它身边，如影随形。这一只鬼，叫做汇点......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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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大佬文化及改革派的论争，专题将在稍后再作论述。